生产力研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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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运没有让我成为一个大学生

到了一个新地方,有人爱逛百货公司,有人爱逛书店,我宁可去逛逛菜市。看看生鸡活鸭、新鲜水灵的瓜菜、彤红的辣椒,热热闹闹,挨挨挤挤,让人感到一种生之乐趣。

我终于不再抱怨命运所赐的痛苦和灾难了,仿佛流浪的水手重回恋人温柔的怀抱。

1978年,我刚满15岁,已经上了一年高中了。

春季开学一个月后,父亲以“社会考生”的名义,给我在当地教育组报了名,让我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参加了当年的高考。作为一个有见地的知识型农民,当年的父亲一度非常振奋——拨乱反正、百废待兴,知识与科技将会推动整个社会的生产力向前发展——他把对未来的赌注全部押到了我的身上。

很快,我就拿到了高考准考证:折叠着的两页硬纸片,“准考证”三个字占整个封面的三分之一。那年湖南省的高考日期是7月12日,考场在教育组附近的注南(村)小学,考场纪律很严,除主考官外,前后各有一名陪考。

没几天,父亲就带回来了高考结果:大队上只有教我们初中物理的梁云老师考上了师范,而我语文考了86,数学只有39,总分离录取线还差17分。父亲很高兴,我高中刚读了一年,就能考出这样的成绩,明年可谓十拿九稳。

我知道父亲对我读书这件事,投入了太多的期望。父亲在家里排行老幺,年幼时祖父一直在尽力供他读书,父亲读完初中,在我们当地小学当了老师,在当时算是相当有文化的了。

父亲四处打听,得知我们高中当年没有一个考上大学的学生后,便决定让我转学,费尽周折,硬是找关系把我送进了娭毑(祖母)家附近的华容四中。当时,之前的高中不肯放人,为此还折腾了好一阵子。

报到后的第三天,我的新班主任周老师就把我叫到他宿舍里,拿出一份表格叫我填上。他是历史课老师,当时快50岁了,人瘦高,皮肤黑而粗糙,戴着有很多圆圈的眼镜,看什么都是一副很认真的样子:“你参加过高考?听说考得还不错,就差十多分上分数线?”

“是的,是作为社会考生报的名,连我之前的老师同学都不知道,考场上就我最小,有人岁数都跟我父亲差不多了。”

“哦!那你加油吧。今天刘副校长从县教育局开会回来,还为你的事召开了专门会议,校方已经接纳你了,顶了很大压力。你之前的学校不想放你,想靠你实现高考零的突破,争议好大呢!”

从此,我正式成为华容四中的一名通宿生,不住校,一日三餐在伯父家吃,早自习晚自习一节都不落。

我不敢懈怠,几乎整天泡在书海题山之中。每天早上起床后,不管什么季节都会先用冷水洗把脸,然后跑步入校,开始一天的早自习。有一天去得早,学校电闸都还没通电,我便只能用教室角落的煤油灯看书。

陆陆续续的段考、中考、小考、期终考的成绩出来了,我的名字总是名列前茅,特别是语文,单科长期驻在榜首,引得同学们惊讶羡慕。

那时各行各业对文化知识的需求犹如久旱盼雨,学校也想方设法地想把教学质量抓上去。没过多久,校党委决定重新调整分班,毕业班分出了文理科,进而又分出了重点班和普通班。我们班作为文科重点班,人数压缩到了39位。

我去看过普通班的学习状况:人数比两个重点班还多,上课时,学生在讲台下面飞舞打闹,撕书吐痰,像在集市上卖菜,老师在台上讲到喉干舌苦也没人理。

而重点班每天的课程则排得满满的,班里还订有报刊杂志。同学们的学习热情都十分高涨,对知识无比渴望。后来,我们班的同学分别考入了北京大学、湘潭大学、湖南师大、岳阳师大等知名学府——那时候大学的升学率才只有百分之几。

一个学期接近尾声,迎接高考的紧张气氛也越来越浓了。有时候,我也会住在学校寝室里,就在我生疔的头一天晚上,我还跟一位同学(他后来当届考上北京大学哲学系,成为了我们当地的美谈)临时挤在一个铺位上。那晚,我们畅谈着各自的理想,规划着未来,几乎一夜未眠。

等到第二天的数学课上,我忽然感觉离太阳穴不远的地方,似乎长了一个又肿又麻又木的东西,伴着持续的低烧,整个人的状态十分萎靡。整堂课都趴在课桌上,老师布置的作业也无心去写。

下午放学后,我回到伯父家,什么东西都不想吃,伯父用瘦肉作码子给我下了一碗面条,叫我无论如何都要吃一点,然后又从他那些瓶瓶罐罐里倒出一些粉末,帮我涂在患处。

那一夜我几乎完全没有睡着,总是口干舌燥,起床喝了无数次茶,行走都有些不稳了,不是踢着凳子,就是摔了碟子茶杯,全身也持续发烫。